許鞍華
1905電影網訊 許鞍華中學畢業后,曾經找一個瞎子算命。瞎子說,她命很差,“感情等各方面都不好,會很慘。”旁邊的同學聽了呆住,覺得她會很沮喪。明明成績又好、又懂怎么跟同學相處,怎么會命很差呢?時隔多年,再回憶這段經歷時,許鞍華覺得十分坦然。
“我確實運氣差,也遇到過不少壞事,但這些都是人生過程的一部分。”“到今天為止,我的理解就是,好運固然高興,但遇上壞運氣,或者很潦倒,我也不會很介意,就當是過程。”
前不久,第77屆威尼斯電影節“終身成就金獅獎”名單頒布,許鞍華成為全球首位獲得此獎的女導演。
這位曾聲稱自己在“香港導演排名十名以內,世界上則沒有排名”的導演,終于贏得了世界范圍的廣泛贊譽。
今年,她73歲。
“新浪潮”與不被定義
該怎么定義許鞍華呢?
“香港新浪潮”的開山人?
32歲交出《瘋劫》的許鞍華想必不會同意。多次發言,都曾表示自己并不同意“新浪潮”的說法,而被評論界贊譽超過同期徐克《蝶變》的《瘋劫》,也不過是自己一部不夠成熟的處女作。
《瘋劫》
載譽滿身的影壇常青樹?
想必她也不會同意。憑《投奔怒海》《女人,四十》《男人四十》《桃姐》等拿獎拿到手軟,但作品列表中還有一些自己“十分不滿意”的電影。
2017年的訪談中,她曾經以宏亮的聲音清楚表示,最大的遺憾就是“仍未拍到一部真的好戲。”
《女人,四十》
充滿人文關懷的影像記錄者?
“我沒有一開始就想顯示出人文關懷,更沒有可以去搞過什么社會課題。只是好的故事,自己有感受,就去拍。”
好吧,從不用外界質疑,許鞍華對自我的審視已極其嚴格。她似乎總是樂于脫掉任何外界給予的“帽子”或標簽,十分赤誠地站在大眾面前,“對,我就是這樣的,你能如何?”
這種不被定義性太罕見了。
與本人一樣,許鞍華的作品也具備不被定義性。
同為“新浪潮”弄潮兒的一批人,誕生過佳作《行規》的翁維銓已淡出電影圈,倫敦電影學院畢業、拍出《茄喱啡》的嚴浩近期鮮有新作,《點指兵兵》導演章國明也已消失在一線。只有許鞍華還在那兒,一部部拍著。
后期說到香港新浪潮,大眾常常討論的是它如何延續了法國新浪潮的風骨,對大陸“第五代”和“臺灣新電影”的出現起到了鋪墊作用,但許鞍華似乎總是很少注意概念化的標簽,也不自詡為引領新浪潮的先鋒者。
《黃金時代》
從懸疑驚悚題材的《瘋劫》《撞到正》,討論人與鄉土關系的《胡越的故事》《投奔怒海》,再到女性題材的《女人,四十》《桃姐》、歷史題材的《黃金時代》《明月幾時有》,她從不為自己設限。
“其他人以為我計算過,拍完這套,然后特意去拍另一套,給人一個驚喜。但我從來沒這么想,我只覺得戲拍的好,觀眾自然會看。”
在《許鞍華說許鞍華》里,她十分直白地表示了自己喜歡拍戲的原因,不過是能通過拍戲,“與社會和人們建立更密切的關系。”
“我不拍戲,哪個睬我?你可以有個角色去做,名正言順地了解人,同時又可以拍出來,又是一件積極的事,為什么不做呢?”
坦誠
坦誠,這似乎是許鞍華給予大眾的另一個印象。
快言快語,做事從不拖泥帶水,連拍電影也是這樣。拍冷的調子時,快準狠如一把刀,可以絲毫不帶感情以旁觀者角度敘事;傾注感情時,又能把細節細膩得處理到位,撞得人情懷滿胸。
身上有不被定義性的復雜,兼容男性和女性導演導演的特質,調和這一切的就是內里的坦誠。
當坦誠的特質被帶入電影,就成了超強的行動力和雷厲風行。
讀比較文學時,由于苦惱論文天天跑去看電影,被教授說“你這么愛寫電影不如拍電影”,許鞍華沒想太多就跑去給胡金銓做助手;拍處女作《瘋劫》時,為了做好前期準備工作,她單槍匹馬到驗尸房看人家怎么解剖;拍《桃姐》前沒錢,她跑到劉德華面前,“我很久沒有足夠的錢了,你能不能幫幫我。”
“我在努力尋求一個誠實的答復,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對喜歡的事,她從來想到就去做,風風火火;對不喜歡的事,再多錢也難請她出山,所謂“千金難買我愿意”。
“我拍電影就像賭徒”。從憑借《投奔怒海》名聲大噪后,許鞍華曾經有一段時間的低潮期。人人說她拍戲好,票房與口碑卻總是不相容,每每為新電影拉投資,許鞍華都覺得自己肩上扛著很大壓力。
“一直怕,怕到這幾年,再也不怕了。一是年紀大了,二是怕也沒有辦法。”在接受《可凡傾聽》采訪時,許鞍華笑道。
《投奔怒海》
1983年,奧利維耶·阿薩亞斯和夏爾·泰松曾經在戛納采訪許鞍華,“在您的電影里,為什么人物行動永遠是第一位的,而且行動的速度還很快?”
許鞍華回復,“我更喜歡人物不說出他們會做什么,因為通常人們的行動總是快于思想;另一方面,那些思考的腦力勞動者并不常常行動。人們不會因為明天承擔今天行為的后果,而在一天結束的時候回憶今天的所作所為。”
她也常常坦率流露出對于潮流的警惕態度。
“我堅持反對所謂與社會同步的東西。無論是自己的理智選擇,或者直覺,我覺得沒有必要與社會同步,尤其那些趕潮流的事物。”
“總之,談任何問題時,潮流不潮流,不是最主要,最主要的是問題。”
異鄉人
許鞍華的名字里有個“鞍”字,大抵與出生地遼寧鞍山有關。
自小跟母親不夠親密的她,在得知母親是日本人時,曾產生過一些抵觸情緒。直到從國外畢業,陪母親回日本探親時,許鞍華才對母親多了一些了解。
從遼寧,到香港,再到國外,再回國,她的人生與電影,都和鄉愁有密不可分的關系。
那次陪母親回日本探親,在看到一片綠油油的田野時,許鞍華突然萌發了要把這個畫面記錄下來的渴望,“有一天要拍一部電影,把它記錄下來。”
這個場景,也被她搬到了電影《客途秋恨》里。
在香港居住了很久的母親,到了日本已經不甚習慣。帶著女兒泡溫泉時,嘴里念念叨叨的還是香港煲湯的好,日本冷食沒有滋味。那時,許鞍華才明白,母親嘴里的家鄉,已經不再是家鄉。能找到自己心中的“家鄉”,才能找到心里真正的歸屬。
《客途秋恨》是這樣,《傾城之戀》是這樣,《第一爐香》也是這樣。
《客途秋恨》
在許鞍華的鏡頭中,大時代下的小人物總能備受關懷。即使是身處社會底層、窮困潦倒的阿婆,渴望掙脫多個身份枷鎖束縛的中年女人,還是不知自己去往何處的普通少女,都能被溫暖的目光所覆蓋。
而他們身上,也都有著無可擺脫的鄉愁和漂泊感,有歷史與空間疊加在一起的重量。
身份認同與鄉土情結這樣宏大又復雜的命題,都在許鞍華的作品中,被拆解成了一個個欲說還休卻意味深長的鏡頭。
迄今為止,許鞍華73歲,已入行數十年。
她依然未婚,和母親住在租來的房子里,繼續拍著自己熱愛的電影。
大眾所焦慮的名望、財富、婚姻,似乎已不在她考慮的范疇內。她早已活出了自我。
在一次采訪中,許鞍華曾經被問到自己最大遺憾是什么。頓了一下,她回答說,“我最大的遺憾就是仍未拍到一部好戲,真的好戲。”
“昨天同阿媽講,希望還能多拍幾年,能有一部更好的電影。她說,‘你還能拍最多五年。不過一年拍兩部也很好呀!’”
“阿媽是很現實。”
許鞍華的笑容里,盛滿了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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