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過得太慢。
慢的，是不知如何承受。
2020也過得太快。
快的，是不知如何懷念。
現(xiàn)實中，熬過一場煎熬的我們，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回歸正常。
最明顯在，電影院。
這個國慶檔，一片的重磅炸彈來勢紅火，《奪冠》《家鄉(xiāng)》《姜子牙》《一點就到家》。
兩個月前院線掙扎的苦況，仿佛過去太遠太遠。
但在這一片祥和中。
Sir總覺得，缺席了一個人，也缺席了一種笑聲。
關(guān)于懷念，也關(guān)于期待。
這樣的笑聲，屬于——
馮小剛。
準確地說，是走上大片之路之前的，馮氏喜劇。
隨便問一個上點歲數(shù)的人：最喜歡的馮小剛電影是什么？
備選答案，跑不了這三部。
《甲方乙方》《不見不散》《沒完沒了》。
它們是全民喜劇，更是注射給現(xiàn)實的強心劑。
而在缺席了很多部電影的2020院線，回憶“20年前的馮小剛”更有意義。
它是電影的初衷之一。
也是幾代人，對電影的印象與初心。
01
賀歲檔
早于國慶檔、暑期檔。
賀歲檔，是內(nèi)地電影史第一個特定的檔期概念。
來自1997年，《甲方乙方》。
Sir幫你回憶回憶——
那時還沒有“龍標”。
內(nèi)地電影的上映許可，是這紅底白字的，連年份都用干支紀年法的證書。
而在《甲方乙方》開頭。
你還能看到一段與電影毫無關(guān)系的動畫……
一筆一劃畫成的老虎。
喊出一行紅字：
祝全國人民虎年大吉。
現(xiàn)在看來，真露怯。
但再清晰不過的是。
這部賀歲檔始祖，就圖一“賀歲”的純粹動機——
來，咱圖個熱鬧的！整點高興的！
當年的馮小剛，與賀歲檔捆得有多死？
這么說吧，他之于影院，就相當于趙本山之于春晚。
一個北京腔，一個東北話。
都是過年等的兩盤餃子。
23年前，首部賀歲檔影片《甲方乙方》正式開啟了內(nèi)地賀歲檔的歷史。
此后20年，陸續(xù)拍攝的11部賀歲檔影片，完整地見證了中國賀歲片的發(fā)展。
而最初的“賀歲三部曲”，給了馮小剛話事賀歲檔的資格。
△ 從左至右：馮小剛、葛優(yōu)、周星馳、黃百鳴、徐帆
形式上，他照搬香港電影群星賀歲的商業(yè)玩法。
內(nèi)容上，既不一本正經(jīng)，也不雞飛狗跳。
多嬉笑，少怒罵（但絕不是沒有）。
用小人物的溫暖人情，給策馬奔騰的年代，歸納出一點生活的啟示與暗示。
這，是馮小剛“賀歲三部曲”一貫到底的基調(diào)。
Sir跟你打賭，比起故事。
更容易讓你回憶的，是那些人，那些對白。
比如（不用字幕，你自己填空）：
____我也____！
____家也沒有____啊！
____給了我黑色的____,我看見你望著我
像玻璃杯里的冰塊一樣____
哎！______！______！______！
相比當時藝術(shù)氣質(zhì)濃厚的國產(chǎn)院線，馮小剛這些精彩瞬間，為普通觀眾推開了一扇老少皆宜的門。
很多人覺得，張藝謀《英雄》引領(lǐng)的“大片時代”，開啟了國產(chǎn)電影商業(yè)化的大門。
其實《甲方乙方》已經(jīng)在更早處，立下他的里程碑：
兩個“第一”。
1、中國第一部導演無片酬、收益來自票房分成的電影。
2、中國第一部，為特定檔期所拍攝的電影。
△ 1999年6月23日，北京日報關(guān)于《沒完沒了》的報道
97年《甲方乙方》票房3600萬；98年《不見不散》票房4500萬；99年《沒完沒了》票房3500萬。
《沒完沒了》是華誼和馮小剛的首次合作，也是華誼兄弟自投資電影以來首部獲利的影片。
從此之后，華誼將馮小剛簽入旗下，展開了長達20年的合作。
△ 《沒完沒了》阮大偉的紅衣鐵瓷，由華誼王中磊出演
多少年后，馮小剛用一句體面話總結(jié)這部電影：
“把中國觀眾請回了電影院。”
但這體面的起點，也有無奈。
最初，憑《編輯部的故事》有了名氣的馮小剛，決定一心扎進電影里。
卻也一頭扎進了總局的黑名單......
接連三部參與制作的電影被陸續(xù)“槍斃”（《我是你爸爸》《月亮背面》《過著狼狽不堪的生活》），時任北影廠廠長的韓三平于心不忍，便為他找來一個拍喜劇片的機會。
“你在北影拍的三部影片，兩部栽了大跟頭，作為廠長，我有責任把你打撈上岸。”
拍喜劇，定下了。
拍什么？
馮小剛第一個想到的，還是王朔。
小說《你不是一個俗人》。
王朔沒有意見，只是納悶：
陰陽怪氣的，又是我寫的，人家讓過嗎？
都知道，這小說的另一部改編電影，是《頑主》。
笑聲的背后，有著時代的辛辣、譏諷。
馮小剛沒走這條路：“我能改成一個‘你好我好他也好’的故事。”
只不過。
為了方便審核，就不方便加上王朔的名字了。
朔爺應(yīng)許。
“好夢一日游”的概念，順利誕生：
四個拍電影吃不上飯的年輕電影人突發(fā)奇想，開辦了一個“好夢一日游”業(yè)務(wù)，各種配合，圓夢，幫當時社會的三教九流各種還愿。
沒錯了……早在十幾年前，這部片就問出了后來大家問爛的那個問題：
“你的夢想是什么？”
02
一場好夢
你的夢想是什么？
這個問題看似光鮮，其實也可能是一種商品社會的浮華虛妄：
越不缺什么，就越想要什么。
有男權(quán)社會里，想遭到虐待、欺壓的蠻橫老公；
有消費時代里，盼著要過苦日子的有錢大老板；
有名利的聚光燈下，嫌人紅是非多的當紅影星......
你說人家夸張。
可放今天看，不就是那些直男癌、暴發(fā)戶、流量明星。
好夢一日游，精彩在這個“一日”上。
外表，我?guī)湍銏A夢，實際，夢一天就醒。
當別扭的夢迅速燃燒殆盡，現(xiàn)實的人才露出空虛、思索的目光。
《頑主》中的3T公司，“替人排憂、替人解難、替人受過”。
變成了《甲方乙方》的，“成全了你，也陶冶了我”。
《私人定制》中的“成全別人，惡心自己”則是后話。
在那時。
諷刺也好，戲謔也罷，都是馮小剛喜劇中溫情與浪漫的包裝。
甚至電影原名，就叫做《比火還熱的心》。
王朔號的是人心那支別扭的脈。
馮小剛專挑出了其中一根跳動的筋。
來到第二部《不見不散》。
不再群像。
而是將鏡頭對準了，新時代速度下，一種慢悠悠的人。
商業(yè)類型看似低配，卻樣樣齊全：海外拍攝，海歸話題，浪漫輕喜劇。
在美國結(jié)識的劉元（葛優(yōu) 飾）和李清（徐帆 飾），真·不是冤家不聚頭。
一旦相遇，就會遇上倒霉事——
入室行竊、公開搶劫、被生意伙伴欺騙、被警察抓捕......
八字不合？
真正不合的，是兩種生活態(tài)度。
往高了說，兩種理想主義的碰撞。
李清，順著出國熱的浪潮，目的明確：向往更好的物質(zhì)生活。
劉元，機靈應(yīng)變但胸無大志，在國外混了十年，自由自在……也得過且過。
一個小生活細節(jié)，高下立現(xiàn)——
李清從剛開始的借宿，第二年換了二手車，第三年小跑車開上了街；
而劉元十年過去，還住著那輛破房車。
都在“向錢看，向厚賺”，他怎么不著急？
解釋，也是一套一套的。
“同志，我也想今天晚上打一個沖鋒，明天就把國民黨那八百萬部隊都消滅了，可是 不行啊，革命得慢慢來。這些孩子中國話還沒說利索呢，你教他們荷塘月色他也得聽得懂啊。談戀愛還得先從眉來眼去開始，然后再牽手親腦門不是？”
這是啥？
啥也不是。
這就是一句可愛的、一事無成的廢物解釋。
《圍城》中的方鴻漸，《過把癮》中的方言，甚至也是《武林外傳》中空負盜圣之名又干啥啥憋屈的白展堂，不都如此：
看透一半世情，另一半始終糊涂。
心存一半善良，另一半始終怯懦。
別嘲笑這種性格，你我或許都有，而它在《不見不散》的故事背景下，帶著時代的快與慢，協(xié)奏出了一曲大心理、大心境的羅曼蒂克。
這份浪漫。
再“商業(yè)”的馮小剛，也終究放不下。
《非誠勿擾》中的秦奮，劉元的后傳。
一頂鴨舌帽，戴到了21世紀。
在征婚啟事中的履歷，與劉元完全吻合——
“自我介紹一下，我歲數(shù)已經(jīng)不小了，留學生身份出去的，在國外生活過十幾年，沒正經(jīng)上過學，蹉跎中練就一身生存技能，現(xiàn)在學無所成海外歸來，實話實說，應(yīng)該定性為一只沒有公司、沒有股票、沒有學位三無偽海歸。”
什么時代，都有不合時宜的人。
人就像沙子，時代就像一杯每一次都被狠狠攪拌的渾水。
等攪拌停止，該在什么位置你一看，就在什么位置。
在結(jié)尾，李清打定主意跟劉元回國，還惡狠狠地說：
“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如此，《不見不散》完成了一個約定的故事。
但看完的觀眾心里深知：
這約定其實不由人，由的是時代，是命運。
從珍惜，到約定，馮氏賀歲三部曲迎來了最后一個章節(jié)——
展望。
1999年末，《沒完沒了》在新世紀到來前上映了。
誤會、巧合、愛情……更成熟的商業(yè)元素，被執(zhí)行得淋漓盡致。
馮小剛，唯手熟爾。
他回到北京，回到胡同，“沒完沒了”地追問著。
“你到底還不還我錢？”的過時框架下，馮小剛講了一個“你到底在不在乎我”的故事。
是窩囊的韓冬（葛優(yōu) 飾），和多疑心病的小蕓（吳倩蓮 飾），問向阮大偉（傅彪 飾）。
也是彼時的人們，問向即將過去的20世紀。
“你們這些人
對金錢的欲望連起碼的掩飾都沒有
你們連謊都懶得撒，真是太可怕了”
你們那么快。
我該在哪里？
我有沒有勇氣，面對明天？
馮小剛在韓冬身上勾出了一道明顯的人物弧光：
從忍讓，到反擊；
從鎮(zhèn)定，到期待。
一句一再被引用的對白，可以看做是這三部曲的同一主題。
“1997年就要過去，我很懷念它。”
仿佛未來與過去，在時間上擰成了一個結(jié)。
未來、現(xiàn)在。
期待、懷念。
那個20世紀末倒數(shù)時的愿景，曾令多少念舊的人淚流滿面：
相信著，一切還會更好，至少不會更糟。
03
懷念
在中國人民急迫反思成功的日子里，馮小剛當之無愧地成為了“中國最成功的導演”。
1997-1999。
那個時代什么模樣？
Sir給你一個畫面，請你準備好你所有的想象力——
“把喜馬拉雅山炸開一個寬50公里的口子，讓印度洋上的暖濕氣流經(jīng)尼泊爾吹進青藏高原，徹底改變那里惡劣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摘掉那里的落后帽子，把青藏高原變成美麗富饒的魚米之鄉(xiāng)。”
看過《不見不散》的，或許記得。
這是劉元在李清面前扯的淡。
荒誕？扯？
更荒誕的是，這不是憑空臆想的段子，卻來自現(xiàn)實。
這是馮小剛最初為《甲方乙方》拉投資時，一位身價斐然的老板，對他講述的理想宏圖。
“那種立志為國的精神令人敬佩。后來拍電影 《不見不散》的時候，我忍不住，借葛優(yōu)的嘴把老板的驚世設(shè)想告訴了觀眾。沒想到，影片試映時，惹怒了幾位身為政協(xié)委員的科學家，寫信告到中央首長那里，說我們剽竊了他們的創(chuàng)意。”
△ 馮小剛《我把青春獻給你》
有沒有發(fā)現(xiàn)，曾幾何時，沒有“天花亂墜、信口開河、信口雌黃”這些詞了。
它們都是“創(chuàng)意”。
一個向上的時代，自有時代的真創(chuàng)意。
但也有很多假創(chuàng)意在安撫（欺騙）著人心，讓無處安放的熱血和沖動找到寄托。
成功者在成功中睜開眼，試探著下一步更成功的臺階；
平凡者在浪潮中目不暇接，帶著困惑，卻無暇迷茫。
因為“創(chuàng)意”，是當今最流行的時尚。
△ 《江湖兒女》《風雨云》，樸樹《New Boy》
20年過去。
曾經(jīng)的“賀歲三部曲”，變成了如今的“懷念三部曲”。
在Sir眼中，或許那就是最好的馮小剛。
他做得多嗎？
也不算特別多。
而時間會為之加持，使之滄海桑田。
時間與懷念，不偏不倚地，成就了最好的馮小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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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破壞之王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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