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曉琳

《約定的夢幻島》親自將它曾創造的神話摔碎了：

第二季剛上線，開局9.8分；播出三集后，評分驟降到6分；到第6集，評分已經俯沖到2.8分。若從低到高排序，這樣的分數在B站足以“拔得頭籌”。

“反向沖分？”觀眾的調侃帶著不滿，但更多的是震驚和不可思議。《約定的夢幻島》動畫改編自《周刊少年JUMP》“四小天王”之一的同名漫畫，原作題材新穎、角色鮮明、情節跌宕且氣氛營造也十分到位，第一季動畫基本延續漫畫劇情，即使在一向嚴格的豆瓣，也獲得了5萬人9.3分的好評，口碑熱度雙豐收。

然而，第二季動畫開播后卻讓人大跌眼鏡。對看過漫畫再來補番的原作黨來說，如果跳過50話內容、刪去20個角色是一等罪狀，那么大量不知所云的原創劇情、違背人設的角色塑造、甚至是純粹靠回憶殺水時長的“5.5集”則是罪加一等，不少觀眾都發出“拿著滿分試卷照抄，還能抄個不及格?”的感嘆。

未看過漫畫的動畫黨起初不明所以，甚至覺得原作黨如此憤慨頗有些大驚小怪，但第五集的播放，讓動畫黨與原作黨首次站在了同一陣線。第4集結尾，孩子們被鬼追殺，正處于千鈞一發之際，而到了第5集，在毫無鋪墊的情況下，故事時間線一口氣拉到一年后，一行人空降鬼的社會，讓觀眾完全摸不著頭腦。

即使從IP的角度，包含《周刊少年JUMP》與Aniplex在內的制作委員會對這一IP的倉促安排與“浪費”也讓人費解。作為2019年官方強推的“四小天王”，《約定的夢幻島》表現不能說不優秀，海內外收視率不低，還推出同名電影、游戲，并 6次出海舉辦國外活動——即使在Aniplex的歷史上，這樣的成績也不算多見。

《約定的夢幻島》，為什么那么趕著失約？

從9.8到2.8

評分跳水背后的劇情急轉彎

“失約的夢幻島。”

2020年，原本預計10月在富士電視臺播出的《約定的夢幻島》第二季宣布延期播放。這或許是受2020年疫情的影響。這一年，日本許多動畫公司改為遠程辦公，制作日程延遲，繼而導致許多大熱新動畫不得不延期播出。

在某種程度上，這使2021年1月成為堪比國內“春節檔”的神仙打架：《工作細胞BLACK》《堀與宮村》《石紀元2》《五等分的新娘2》《動物狂想曲2》《關于我轉生成為史萊姆的那件事2》《記錄的地平線3》等五十多部新作一齊面世。

——以及《約定的夢幻島》第二季。

這部動畫改編自《周刊少年JUMP》同名漫畫，2016年開始連載，由新人白井カイウ和畫師出水明日香共同完成，并于2020年漫畫完結。2019年1月，第一部《約定的夢幻島》播出，憑借全員智商在線的心理戰、持續的反轉、緊張高壓的氛圍塑造，成為享譽日本海內外的知名作品，在中國各大平臺上，也獲得9分以上的高分和極高的討論度。

因此，自1月6日第二季正式開播時，作品原本備受期待，B站開畫即為9.8分，豆瓣也曾達到9.5。然而，第三集的播出，讓B站評分在一夜間掉了4分；推出第6話后，原本9.8的高分更是僅剩2.8。

有up主的吐槽視頻獲贊無數：“前幾天我做了個噩夢，《約定的夢幻島》出第二季了。不知道是哪個黑心小作坊偷了作者的原稿，刪掉了七十話內容和幾十個角色，假裝自己是原創動畫想要干一番大事業。還好我瞬間驚醒，這個噩夢才沒有持續下去。”

在畫面上，延續了上一季創作班底的《約定的夢幻島》并未出現作畫崩壞或肉眼可見的“經費不足”等狀況。正相反，無論是OP、ED還是正片，畫面都保持著一貫的高水準，很難讓人挑刺。

對原作漫畫黨與動畫黨而言，打出低分的重要理由主要是劇情與人設的魔改。

改編漫畫時，無可避免地會對原作進行某些改動，如《約定的夢幻島》第一季就大量刪去了漫畫中的內心獨白，將其放入人物的動作或臺詞。不過，由于動漫大部分仍然沿用精彩的原作，每集的節奏把控也很到位，因此漫畫粉絲不僅未對此挑刺，還打出高分。

（CloverWorks制作人鈴木健太在Aniplex Online Fest 2020的發言）

但在第二季時，制作組改編時卻遇到了難題。

第一季動畫結尾，孩子們懷著一腔孤勇，以出人意料的方式成功逃離孤兒院，成為作品最讓人念念不忘的高光時刻。此時正對應漫畫的第37話，而原作共有181話，若要完整改編整部漫畫，或許需要3~4季動畫呈現。然而，出于某些原因，制作組決定兩季動畫就匆匆完結，這就使刪除漫畫戲份成為必然。

這就要回顧漫畫故事是如何發展的。從第38話開始，孩子們將第一次進入鬼的社會。成功進入避難所的孩子們不僅發現墻上寫著“盜獵者”、“help”，還遇見一位亦正亦邪的大叔。大叔屢次想利用鬼殺死孩子們，艾瑪與雷則憑借機智與合作，不僅找到鬼的弱點，還明白了大叔獨居13年的苦衷。進入金色池塘后，艾瑪更是直接進入狩獵場，成為鬼的狩獵對象。與熱衷狩獵的反派列烏維斯上演了一出“貓鼠游戲”。在這一對決中，艾瑪高速成長，迅速成為足以和強大的鬼抗衡的少女。

繼“越獄篇”后，這兩個篇章成為許多漫畫粉絲津津樂道的部分，主角艾瑪更是在直面死亡后高速成長。然而，動畫不僅直接刪去這兩個篇章，跳過了五十多話漫畫，還將大叔、列烏維斯、尤格等重要角色完全刪除。孩子們成功進入避難所后，不但沒有遇見大叔，而且毫無懷疑地在一個與“人類養殖農場”高度相似的地下室定居，一度將回農場救出其他孩子的計劃拋之腦后。

（第一話開播當日觀眾仍在期待反派列烏維斯的登場）

重要劇情的跳過，讓艾瑪的成長弧線也被刪去。動畫中，艾瑪并未真正意義上直面鬼帶來的死亡威脅，只是混混噩噩過了一年。然而，當曾被鬼殘酷虐待的好友諾曼決定摧毀整個鬼世界時，她卻提出要拯救鬼世界。在缺少漫畫前情鋪墊的情況下，這一舉動讓許多觀眾覺得過于“圣母”，與第一季中善良卻不盲目的形象相差甚遠。

更為吊詭的是，制作組一面大段刪除原作漫畫，一面推出原創劇情。從第3話下半集，到第6話上半集，劇組用大量篇幅描述孩子們的悠閑日常，甚至還有集體外出捉魚的輕松橋段。更讓人不解的是，原本該推出第6話的時候，動畫卻推出第5.5話總集篇，再次回顧第一季與第二季前4話內容，成為無意義的湊數之作。

從敘事節奏看，這樣的做法不僅讓第一季中“全程高能”的緊繃節奏完全崩塌，讓原本扣人心弦的智斗橋段弱化，更讓觀眾無法再產生感同身受的危機感，作品的魅力大打折扣。

（許多漫畫角色遭到刪除）

從第6話開始，故事再次拐回原著劇情。然而，這仍未能讓評分回春。表面上，這部作品看似與《進擊的巨人》《來自新世界》有相似之處——在某封閉地點，孩子們發現原本平和的日常背后是大人們的監視與陰謀。但與這兩部作品后期對宏大世界觀駕輕就熟的描寫相比，《約定的夢幻島》在孩子們開始直面人鬼間的智斗后，開始顯得有些力不從心，描寫的重心也從最初的“智斗”轉為“冒險”，懸疑、緊張的氛圍塑造也不如最初。

跳過原著中的精華，直奔質量平平的漫畫后期，也讓許多漫畫讀者大呼意想不到。如今，動畫連載進程已過半。在剩下的4話中，評分將再創新低還是觸底反彈，仍是粉絲一邊吐槽，一邊忍不住提心吊膽的未完待續。

夢幻島之后JUMP何去何從？

許多觀眾最不解的問題是，在第一季推出后好評如潮的情況下，制作組為何如此著急將動畫完結？

日本網友同樣有此疑問。最初，大量網友在日推上首先質疑的是動畫制作公司CLOVER WORKS的改編不利。

但是，很快有制作組相關的動畫師在2月初發推特回應稱：“觀眾對夢幻島的批判完全可以理解，但那并非公司的意志，而是原作者的意志，所以有意見要對作者說。”

觀察職員表可以發現，上一季中沒有參與動畫改編的漫畫原作者白井カイウ參與了此次作品的編劇，這甚至成為動畫上線前官方宣傳的一大亮點。但是，在連原作者都無法自主掌控漫畫進度，只能依靠觀眾評分決定是否存活的工業體系中，作者的意志能在多大程度上影響一部動畫的走向，顯然是值得懷疑的。

因此一種流傳更廣的說法是，并非原作者或制作公司，而是包含ANIPLEX、富士電視臺與集英社在內的制作委員會掌握了動畫的生死大權。決定兩季結束《約定的夢幻島》，很大可能出于制作委員會的意愿。

這有可能是考慮到漫畫后期質量與熱度均有所下降。漫畫第一篇章“越獄篇”由于出色的心理戰描寫和壓抑的世界觀塑造，吸引了不少粉絲。隨著故事從“智斗”轉向“冒險”，漫畫的受歡迎程度逐漸下降，連載四年后便在2020年完結。雖然是大團圓結局，卻讓許多粉絲多少覺得有些“爛尾”。

而選擇在2021年將動畫完結，正好是在《約定的夢幻島》IP熱度最高的時候。2020年6月，制片人鈴木透露《夢幻島》在海外熱度很高，已舉辦了6次海外活動，次數之多即使是在ANIPLEX的歷史上也并不多見。

電影方面，近期日本正在上映《約定的夢幻島》同名真人電影，美國亞馬遜也透露稱已購買漫畫版權，將由《蜘蛛俠：平行宇宙》導演拍攝真人劇集；游戲方面，動畫番劇上線前后與網易《第五人格》聯動推出皮膚，且日本國內的同名游戲也正在開發。

但對《周刊少年JUMP》及背后的集英社而言，《約定的夢幻島》第二季的草草收尾，顯得有些意味深長。

2019年，為應對熱門大作紛紛完結、后繼無人的狀況，《周刊少年JUMP》官方決定啟用“新四天王”的說法，將《鬼滅之刃》《約定的夢幻島》《石紀元》《我們無法一起學習!》作為新一代“臺柱”重點推出。其中，《鬼滅之刃》《約定的夢幻島》從2016年開始連載，《石紀元》與《我們無法一起學習！》則從2017年開始連載。

2019年，《約定的夢幻島》《石紀元》推出動畫版，口碑頗佳，在B站與豆瓣均取得9分以上的高分。2020年，《鬼滅之刃》以驚人之勢一舉超越《千與千尋》，一躍成為日本影史票房第一，隨后，“鬼滅經濟”“鬼滅騷擾”更是成為全民津津樂道的社會現象。

然而，這“四小天王”中，真正爆紅的也只有這兩部作品。《石紀元》動畫口碑雖高，最終卻未能轉化為漫畫銷量，熱度始終平平；《我們無法一起學習！》在改編為動畫時，更是遭遇與《約定的夢幻島》如出一轍的命運：同由Aniplex與集英社擔任委員會，同樣在推出第二季動畫時被制作方大幅更改，在漫畫還未完結時直接定下結局，引起極大爭議。

此外，《鬼滅之刃》《約定的夢幻島》都在2020年都迎來了完結。一時間，擔憂人氣連載完結后周刊何去何從的唱衰聲四起。另一些人則注意到，“四小天王”的“連載壽命”越來越短了——從2016年到2020年，不過四年。

像《火影》《銀魂》那樣動輒連載十數年的超長篇連載正在消失。有讀者對JUMP上連載的漫畫進行統計：2010年，僅有8部新連載在JUMP上出現，而這一數字到2020年年中就已達到14部。粗略估算，2020年上半年大概有3/5的連載是新連載，沙雕搞笑類的單元漫畫則占據了1/4。

JUMP一向奉“讀者投票”為圭臬。超長篇減少，中短篇與單元劇增多，說明整體思路正在向“短平快”的市場需求傾斜。更適應手機屏幕閱讀、內容更通俗易懂、更遵循新媒體碎片化邏輯的網漫，正在成為年輕人的新寵。

一方面，以集英社、講談社、小學館為代表的紙質出版公司正在直面數字媒體入局的影響。盡管2019年，《鬼滅之刃》的出現使漫畫雜志的銷量回升，但總銷售額仍低于2018年；另一方面，2020年，來自韓國的網漫平臺LINE Manga和PICCOMA占據了日本網漫市場70%的份額。盡管集英社等出版社也推出了自己的網漫平臺和手機APP，卻仍難以匹敵。

相比傳統日漫，類型化色彩更鮮明、更適應快餐式文化土壤的韓漫劇情節奏更快、反轉更多，很容易讓人沉迷。據日本某電視臺在福岡某中學的調查，一個40人的班級里，看月刊漫畫的僅有2人，但幾乎沒人不知道韓國網漫《外貌至上主義》。

但是，韓國網漫的異軍突起尚未從根本上動搖日本漫畫的雄厚基礎。“四小天王”之后，2018年，《周刊少年JUMP》開始連載《咒術回戰》《電鋸人》，同樣成為不可多得的優秀作品。2020年10月，由MAPPA制作的《咒術回戰》動畫開始放送后，成為年度討論最多的熱番之一，不僅本國內反響甚大，在B站播放后也達到了13萬人評分、9.8分的水準。

而《電鋸人》作者藤本樹，此前在集英社旗下的網絡連載平臺“少年JUMP+”推出以“自由”“不按常理”聞名的《炎拳》，聲名鵲起后在《周刊少年JUMP》上初次連載《電鋸人》，同樣腦回路清奇，出血量超大。12月，突然宣布第一部完結的《電鋸人》同時放出消息，將由MAPPA進行動畫化，并且下一部將回到“少年JUMP+”繼續連載。。

許多讀者認為，《電鋸人》的爆火是對傳統長篇王道熱血漫的一種逆反，這種反套路的短篇漫畫令讀者們眼前一亮。在將來，這樣的作品或許將越來越多。

（《電鋸人》熱梗“我逐漸理解一切”）

但無論《周刊少年JUMP》面對著怎樣的市場環境，無論后續推出的作品有多么推陳出新，對《約定的夢幻島》這個故事來說，分崩離析的命運已成注定，觀眾受到的傷害也已成事實。

1月，《約定的夢幻島》上線前夕，日本網站Filmarks的數據調查結果顯示，2021年冬季番中，《約定的夢幻島》第2季是最受期待的番劇第一名。

然而，借用B站觀眾“野生的朽木”的說法就是：

“它不會對得起這樣的期待。”

參考文獻：

1、三文娛，日本網漫觀察：半年銷售額超95億元，PICCOMA份額近半，2020年1月

2、知乎“云吞花卷”的專欄，快速科普一下jump目前連載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