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小土

編輯|李春暉

“別瞎拍！小伙子你是真心來找對象的嗎？”

中山公園相親角，伯通（化名）指著又一個可疑鏡頭喊起來。話音未落，四周的相親者已迅速圍上來，齊刷刷盯著那個偷拍者。

年輕人慌慌張張縮回正在拍攝的手機，努力試圖解釋道歉。伯通沒有發話，幾位熱心群眾先數落了起來。話里話外都是抱怨年輕人不講武德，在抖音抹黑相親角，給他們招罵。

雙方拉扯了近半小時，差點因溝通不暢鬧進派出所，最終以男生刪光視頻、即刻離開收尾。

“驅逐小年輕”正在成為相親角最高發的矛盾糾紛。今年初，北京中山公園、上海人民公園、廣州天河公園等相親者集中地相繼走紅，引得年輕網友特別是短視頻制作者爭相前往打卡。相親角已成為短視頻的流量密碼。

網紅們刻意尋找獵奇視角，變著法地吸引眼球。于是，便有了風靡全網的“勇闖相親角”系列內容，以及拍攝時鬧出的種種矛盾。

在北京中山公園逛了一下午，硬糖君就遇到三四波來搞創作的博主，都想在這兒整出個大爆款。

當相親變成一種流行的表演行為，代兒女相親的家長也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警惕。否則一不小心，他們就可能被引導著發表觀點，淪為網紅鏡頭里的“勢利眼”“老古董”“普信爹媽”，遭到陌生網友的吐槽乃至唾棄。

“當面拍還可以去溝通，人家要是用隱藏攝像頭，你一點辦法都沒有。”伯通十分無奈。

麻煩還不止于此。在和短視頻博主斗智斗勇的同時，他們還需要抵抗假紅娘、無良中介、婚戀銷售員等一眾野蠻人。給孩子相個親，比給自己來段黃昏戀還難。

當相親成為流量密碼

不愿結婚的年輕人，以前都是想方設法逃避相親。親朋好友介紹對象時恨不得躲著走，誰會主動去相親角推銷自己啊。

“你去年來中山公園，基本看不到三十歲以下的年輕人，全是老頭老太太幫子女征婚。最近半年，湊熱鬧的95后、00后明顯變多了。天南地北的都有，我印象里最小的只有20歲。”伯通告訴硬糖君。

小年輕成群結隊來找對象，這簡直是相親角的奇觀。因此，剛碰到這些新鮮面孔時，家長們表現地非常激動，都在盤算著如何搶到聯系方式，別讓自家孩子錯失良緣。

誰知奈何明月照溝渠。沒幾個年輕人是來相親的，拍視頻才是其最終目的。

玉蓮阿姨（化名）拉著硬糖君痛訴經歷。她曾和一位女孩相談甚歡，詳細回答了對方的各種問題，還愉快地互留聯系方式。結果呢，玉蓮滿心歡喜地收攤兒回家，在公園門口撞見小姑娘挽著男朋友的胳膊等車，“太不厚道了”。

這股“歪風邪氣”最早是從上海刮起來的。今年初，#小伙勇闖上海相親角遭鄙視#的話題空降抖音熱搜。該視頻里，博主走進人民公園相親角，自稱年薪五十萬仍遭阿姨嫌棄“在上海不算高”，還因沒車沒房沒本地戶口被侃“三無產品”。

老家五套房都不夠香，畢竟“上海一個閣樓都買不到”。可一聽博主說家在北京，阿姨當場變臉要起了微信。集齊了排外、拜金、婚姻焦慮等爆點，這條視頻播放量迅速破億，在全網掀起一輪輪熱度。

然而，細心的網友還是發現視頻疑似擺拍，出鏡阿姨其實是“演員”，甚至存在一人分飾多角的情況。

劇情雖假，但獲得的流量并沒有打折啊。敏銳的內容創作者迅速餓虎撲食，紛紛拍起了打卡相親角和吐槽相親兩大題材。抖音、B站、小紅書等平臺婚戀相關內容的發布量大幅增長，全國各地的相親角都成了創作圣地。

UP主孰可司發布的“勇闖上海相親角！被土豪阿姨看中，我要嫁入豪門了？！”，以212.5萬播放量刷新自己最好成績，圈粉無數。

超高的爆款率吸引更多人擠進相親創作隊伍。再奇葩的擇偶條件觀眾都見識了，博主們只能編排更加帶感、獵奇的戲碼。想紅的朋友開始圍繞性別矛盾、審美差異、物化女性做文章，刻意制造對立和焦慮，以此博得熱度。

結果就是，相親角里的年輕人越來越“怪”了。他們并不在意相親對象的資料，只關心家長對于“贅婿”“彩禮”“丁克”“整容臉”的看法。

硬糖君開篇提到的伯通大叔，就曾被男扮女裝的小伙子瘋狂追問，能否接受女婿的穿衣自由，自此落下心理陰影。

而當自己也在快手抖音推送里看到了相親角視頻，叔叔阿姨心頭的疑惑終于解開了。識破小年輕的套路后，他們不再輕易袒露心聲，以免自己不知不覺間就成了網紅視頻的“演員”。

如今，但凡相親角來個鮮嫩點的孩子，家長們總會應激式地追問一句：“誠心相親嗎？”

群眾隊伍盡是演員

其實，相親角一直都是演技的博弈場。這些年輕“演員”入駐前，早有一批老戲骨在此登臺唱戲。

每個相親角都有幾位格外吃香的攤主。他們面前擺著數不清的“嘉賓資料”和牽手案例，逢人就熱情推銷“我們孩子”。有一說一，嘉賓條件普遍不錯，高管、學霸、帥哥靚女比比皆是，看得人心動不已。

這些攤主便是紅娘。并非所有家長都能拋下身段，常駐相親角來幫助兒女篩選對象。他們可以委托紅娘進行資料展示，遇見合適目標再安排面談，以此省掉繁瑣的展銷、溝通環節。在中山公園閑逛過程中，硬糖君幾次被熱心紅娘攔住，詢問是否需要掛張資料卡，以便盡早覓得良緣。

當然，紅娘也分為公益紅娘和職業紅娘。公益紅娘不圖賺錢，有時間就來擺擺攤，幫忙登記下擇偶青年的信息，再對比著資料和需求牽線，不參與具體的約會策劃。家長花三十四塊錢，就能讓孩子的資料卡掛上半個月。

職業紅娘提供的服務則更加細致，費用也相對較高。他們推出的婚戀一條龍套餐，包含對象匹配、月老活動、測字算卦等項目，定價均在千元左右，修成正果則另付介紹費。

聽著怪劃算的，但伯通不建議硬糖君付費體驗，除非是找公認的資深老紅娘。據他透露，職業紅娘會對“嘉賓資料”進行美化，以此爭奪相親角的優質客源。“不要聽人瞎吹，那些身份信息含水量太高了，甚至可能是假的。”

但若比起潛伏在相親角的婚介，職業紅娘還是良心靠譜的。傳統婚戀網站雖有線上會員制度，但用戶客單價極低，收益遠不敵線下定制服務。因此，幾大婚戀網站同時設有實體門店。用戶一旦完成線上注冊，客服便會竭力將其拉到線下，推銷售價上萬的一對一服務。

早幾年，珍愛網、世紀佳緣網、我主良緣均爆出過洗腦欺詐消費者的負面新聞。由于運營成本過高，婚介機構本已全面放緩線下布局速度，更在疫情期間迎來閉店潮。但隨著相親角風靡短視頻，運營者的目光重新投向線下市場。

大量中介正假裝公益紅娘游走在相親角。他們以免費進群交友的方式獲取資源，再由戀愛管家重點推銷高端聚會、戀愛課程、情感培訓等付費內容。說到底，還是以前那些套路，換個地方割新鮮韭菜而已。不久前，長沙烈士公園相親角就因騙婚騙錢投訴增多被全面喊停，可見市場有多混亂。

此外，情感導師、“殺豬盤”操盤手、社交軟件推廣專員等，都試圖在相親角演個好角色，分上一杯羹。

你別說，硬糖君逛完幾次還真有些上癮。尤其是紅娘拉客那幾出，這是不是就叫沉浸式戲劇？

紅娘整新活兒

毫無疑問，相親角文化突然走紅，更多的是帶來線上商業價值。除了那些一戰成名的網紅，多數人是沒沾到啥光。

眼下，相親角的中老年已然有了抵制“年輕演員”的意識，想必相親題材火不久了。況且線下獲客成本過高是難以改變的事實。即便職業紅娘、婚介機構、社交產品幸運地蹭上了這波熱度，后續也無法實現可持續挖掘，要想發展還得另尋出路。

新興的直播相親可能是個好選擇。采訪過程中許多家長也向硬糖君透露，計劃嘗試下連麥相親，時間成本相對較低，選擇空間還會更大。便捷且友好，家里孩子或許也樂意接受。

2019年前后，婚戀市場上線過近百款社交軟件，主攻視頻相親的產品居多。其中，伊對、對緣、糖唄等都推出了實時直播、連麥交友的互動版塊，打出了一定的品牌認知度。

彼時，網絡紅娘這一職業尚未流行，整體水平參差不齊。別說幫男女嘉賓破冰，光是整清楚上麥節奏、游戲設計就夠嗆了。硬糖君親身體驗過，紅娘全程就記得索要禮物，徹底把排隊等上麥的網友晾涼了。

相形之下，快抖系紅娘許是從帶貨主播那里取得了真經，連麥相親的玩法帶感多了。硬糖君觀摩過幾場劇情式相親，其酸爽程度不亞于追了一場狗血愛情片。

很多網絡紅娘開播前，往往會先在粉絲群里挑選出兩對熟悉的男女主，讓其當托兒打前陣，盡快讓直播間熱度達到高潮。嘉賓們帶戲入場，不用紅娘起哄就能迅速來電，分分鐘“送進洞房”。如此一來，圍觀嘉賓也容易參與進來，為爭奪心儀對象狂刷禮物，確保及時上麥表白。

快抖里火熱的相親現場，宛如直播版《非誠勿擾》《愛情連連看》，看點滿滿。經驗豐富的紅娘還包售后服務，讓牽線成功的情侶分享經驗，借此自我炒作、圈粉固粉。

至于直播里的男孩女孩真的在一起了嗎？其實沒人真正關心。重要的是路人獲得追劇快感，單身找到戀愛陣地，而紅娘賺到了滿屏的禮物打賞。據行業內人士透露，業務過硬的網絡紅娘月入上萬沒有問題。要是在群里再開展點帶貨業務，賣賣玉石、鮮花，收益更加可觀。

據硬糖君不完全統計，光在快抖帶有“紅娘標簽”且粉絲突破10萬的用戶就高達140位，以二三線城市熟齡女性居多。相比小年輕，離異喪偶的中老年其實更喜歡直播相親，硬糖君就剛在快手追完“合肥王叔戀上滁州張嬸”的連續劇。

如今，伊對、糖唄、對緣仍在四處招攬網絡紅娘，迫切想要孵化專業團隊，奪回被搶走的市場。靠著偷拍相親角崛起的網紅，到了內容轉型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