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從《外來妹》中的茶水妹，做到《歡樂頌》里的安迪，劉濤在《星辰大海》里花了大約20年。

90年代初的海貍鼠養殖騙局，導致簡愛（劉濤飾）打傷姑媽南下廣州。在一家外貿公司干了幾年，加入男朋友林恒之（林峰飾）的公司后，又遇到了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

在簡愛見證下，中國加入了WTO，她也靠著金手指般的業務能力，扛過了2007年的次貸危機。《星辰大海》的大結局，簡愛與林恒之再次相逢時，已經來到2014年。哎呀呀，應該接著往下演嘛，這正迎來娛樂圈的泡沫期，簡愛完全可以成為逐夢影視的圈外資本的一員。

話說回來，如此漫長的時間跨度，《星辰大海》想要反映時代浪潮的“初心”還是有的。只不過到了具體的人物塑造和時代建構上，就有點“論文開題”和“論文答辯”的差距了。像是同一個東西，但細看又完全不是。

開播25天（10月30日-11月23日），貓眼熱度累計13次日冠，湖南衛視的收視份額始終穩在2%上下，《星辰大海》無疑贏得了觀眾。但豆瓣評分5.0，《星辰大海》沒能守住口碑。

正如我們常常分析的，電視受眾追求的，與其說是一種審美滿足，毋寧說是一種快感體驗。在日常生活里不能實現的一切，《星辰大海》都能給到一定程度的補償。事業幾經波折終成企業家，愛情兜兜轉轉回首又見他，親情之殤被原諒代替，心理陰影以寬恕療愈。

終于明白女主為啥要取個酸奶的名兒了，因為這部劇就像不夠飽“填縫”時吃的點心，能把那些人性的罅隙和生活的不如意填滿。觀眾打一個長長的飽嗝，卻因為飯困而忘記剛才看了什么。

狗血寶典的成癮性

如今奶茶配料越來越多，珍珠、芋泥、燒仙草加下來比八寶粥還稠。《星辰大海》的狗血元素也是包羅萬象，集齊龍珠妄圖召喚神龍。但元素的過度填充，也讓劇集結構變得碎片化。

《星辰大海》的前期有點像《錯愛一生》，因為父母的意外離世，導致簡愛幸福的童年永遠停在了13歲。姑姑一家名為照顧，但實際侵占了簡愛家的房子以及簡父的遺產。當表弟阿明吃飽穿暖的時候，簡愛只能和表妹阿嬌擠在閣樓，下雨時還要用盆子接水。

中期是劉濤的事業上升期和戀愛階段，起初她有兩個合租小姐妹，想掙快錢先后走上被人包養的道路。她頂替其中一人來到中紡外貿公司，經過同事的百般刁難以優秀業績成為跟單員、業務員。更重要的是，茶水妹時期，她不小心潑了林仕集團二公子林恒之一杯咖啡，給對方留下深刻印象。

這一時期雙線并行，事業線很像接地氣的《外來妹》，感情線則是霸總愛上我的《王子變青蛙》。巨大的階層差異，讓兩人的戀情蒙上了不真實的夢幻感。謹小慎微的簡愛，稍有行差踏錯便會打回原形。而高高在上的林恒之，一句話就能救她于水火。

印象深刻的土味臺詞有，某領導想開除簡愛：“這尊菩薩我們請不起。”另外一個領導聽林恒之的吩咐說：“這尊菩薩恐怕還得繼續留下去。”職場反轉太過兒戲，很有點“贅婿文”的打臉意思。每次劉濤經歷挫折，她下一次翻身爬起來都會給對手結實的一耳光。

有個業務員叫梁冰，本想使喚簡愛居功自傲，但簡愛直接在公司大會爆料真相，不但為自己正名還獲得升職；簡愛的老鄉文馨，因嫉妒男二李一鳴喜歡簡愛，把簡愛逼出了中紡外貿公司。騎驢看賬本走著瞧，簡愛不僅搶走文馨的重要客戶，最后還讓文馨為自己打工。

《星辰大海》的邏輯很簡單，愛簡愛有福報，恨簡愛遭厄運。該劇后期的劇情，主要是簡愛與林恒之的反復糾葛。為了幫助家族企業渡過難關，林恒之和銘鼎集團的公主朱麗葉訂婚，簡愛為了不當小三幾度退出。

心灰意冷之際，簡愛選擇跳河自盡。救起來后，她在醫院遇到了曾經合租的閨蜜，原來她是被包養者的正室毆打受傷，三人之中的另一人也早已去世。第二天，這個閨蜜從樓上縱身躍下，死亡恐懼讓簡愛更加堅定了信念。

第一，女人要有自己的事業，吃青春飯掙快錢總有人老珠黃被拋棄的那天。第二，女人絕對不能當小三，否則沒有體面可言。在這樣《今日說法》+《三言二拍》式的寓教于樂中，《星辰大海》的女性主義顯然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膚淺表達。

商戰，槍戰，舔狗決戰

《星辰大海》有將近三分之一的劇情是在海外M國發生的。起初是私生子林恒之和大太子林晨生“二龍奪嫡”，后期是林仕集團和銘鼎集團商戰，中間甚至陰差陽錯發生了槍戰。

林父（張晨光）病重時考察兩個兒子，如同帝王般糾結。面對林恒之的關心，他反問：“你關心我是好的，但是你都不想和哥哥爭一爭嗎？”面對林晨生的冷靜，他又不滿意：“你眼里只有生意，但你都不把我當爸爸關心一下？”

在“孝道倫理”與“管理江山”之間，林父和道光皇帝一樣糾結，孝順的奕詝業務不行，業務滿分的奕訢又不夠孝順。林父最后的安排，是讓兩人互相制衡。林晨生有40%股份但不占絕對優勢，林恒之雖然只有25%但可以激發他和哥哥爭鋒的好勝心。

果不其然，林晨生走馬上任沒多久，就因為行賄鋃鐺入獄。林恒之的上位，則和未婚妻朱麗葉的哥哥朱托尼（譚耀文飾）的運作密不可分。他假意投誠，先在票選董事長的股東大會上給了林晨生一票，然后以對方名義行賄再反咬一口。

被冤枉的林晨生一家當然不甘心，林晨生的老婆買通當地黑幫，想要綁架林恒之和朱麗葉。結果當天車里坐的是林恒之和簡愛，綁匪錯綁了簡愛。此時，林恒之以自身為人質前去交換，而朱托尼則找來另外的黑幫伺機營救。從外來妹打工圖強，發展到槍戰片為愛赴死，這類型融合的天馬行空，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雙方交火時，朱麗葉為給林恒之擋槍而受傷，但林恒之的心思還在簡愛身上，你說舔不舔？而后來婚禮上的簡愛聽說了林恒之坐牢的消息，立刻變成逃跑新娘去M國營救，回國后男二李一鳴還原諒了簡愛，這又舔不舔？

不得不提女二文馨，深愛著李一鳴卻反復被傷害。李一鳴的廠子垮了她出錢重開，就這人家男方在父母面前還不承認文馨是自己女朋友呢！所以在李一鳴婚禮蒙羞后，文馨徹底黑化修改了報關數據，讓簡愛犯下走私罪。

正當你以為簡愛沒轍的時候，簡愛女裝設計師衛風突然向警方自首。原來，衛風老師不是別人，正是小時候與簡愛母親出軌害得她父母雙亡的周南！這樣的草蛇灰線，簡直是狗血大全。

當簡愛被綁架時，林恒之最著急，李一鳴也慌張，衛風老師失了態，就連朱托尼都發動所有人脈去營救。所有男人都為簡愛瘋狂，不為別的，就因為她是那么善良而光芒萬丈！（不愧是媽祖）

極強的可看性，極真的說書感

文馨曾對簡愛坦白：“我以前嫉妒你的優秀，現在我嫉妒你的大度。”《三國演義》的諸葛亮“多智而近妖”，《星辰大海》的簡愛“多圣而似仙”。在叢林法則的商場，簡愛救苦救難散發少婦，不，女神光輝。

朱托尼本是受妹妹朱麗葉之托，去離間挑撥簡愛和林恒之的。但當朱托尼發現簡愛愿意為他的錯誤而分擔責任，他覺得簡愛是個好伙伴，居然和她做起了生意。

最令人啞然失笑的場景，是簡愛克服次貸危機。劉濤把員工聚起開會，一拍腦袋就說：“既然出口不行了，那我們就出口轉內銷。”你們幾個負責線下批發和商場渠道，你們去鋪開網絡銷售線路，再來些人跟我去展銷會打開知名度。好嘛，哪里不會點哪里，做生意，so easy。

簡愛的職場線，并不存在真正的危機。她可以荒唐到剛成立的“皮包公司”就能搶走恒之外貿的業務。假裝自己是小客戶的外國友人，就因為簡愛的熱情，感動得下了十幾萬的大單。做“簡愛女裝”，最夢寐以求的設計師居然是虧欠自己的母親舊情人。

簡愛的愛情線，則是裹挾世俗因素的成人童話。很難想象打工妹就這么被霸總看上，更難想象打工妹最后成了女企業家要去營救牢里的霸總。如果再給《星辰大海》10集空間，硬糖君甚至相信劉濤會劫獄。

去年《以家人之名》被網友編出槍戰情節令人噴飯，如今《星辰大海》真切的槍戰情節卻讓人感到“極真的說書感”。《星辰大海》正是通過戲劇化的懲罰那些違反倫理準則的人，來滿足觀眾的道德期待，使他們在復仇快感和圓滿句號中得到情緒釋放，這是取得可觀收視率的關鍵。

這樣狗血、荒誕、離奇、土味、懸浮的劇，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古代的說書。說書的興趣，顯然只是在于傳播社會群體具有公共認同性的一些價值觀念，比如忠誠、勇敢、貪婪、愚蠢、殘暴等等。這種公共性藝術遵循著道德的簡單期待，甚至為此無視藝術最基本的個性與原則。

抱著簡單的頭腦去戀愛和創業，如何能夠不粉身碎骨呢？錢鐘書反對讓孩子讀寓言：“它把純樸的小孩子教得愈簡單了，愈幼稚了，以為人事里是非的分別、善惡的果報，也像禽獸中間一樣的公平清楚，長大了就處處碰壁上當。”

我們當然不會覺得有觀眾會仿造《星辰大海》那樣去實踐。但脫離現實的道德感，過于分明的善惡觀念，只會讓人短暫沉浸在虛幻的快感中，并且自己都會立刻醒過來啐一句“就是太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