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不要抬頭》：黑色幽默的諷喻力量

《不要抬頭》海報

電影《不要抬頭》是一部黑色幽默風格的喜劇式災難片，對美國社會自上而下的各種荒誕現象進行了不遺余力的嘲諷和批判，在令人莞爾的同時，也引發深深的思考。

災難片往往渲染驚心動魄的災難，以宏大的視覺場面，制造強烈的驚悚效果，帶給觀眾震撼性視覺沖擊的同時，激發觀眾的緊張感和恐懼心理。與一般的災難片不同，《不要抬頭》的故事內容雖然涉及“彗星撞地球”這樣的災難，但風格卻是喜劇式的，帶有黑色幽默的色彩。

電影開頭以字幕的形式，把幽默作家杰克·漢迪創作的笑話：“我希望像我祖父那樣，在睡夢中安詳地死去，而不是驚聲尖叫著邁向死亡，就像他的乘客們一樣”，呈在一片漆黑的背景畫面上，由此暗示影片黑色幽默的格調。隨后，影片通過講述彗星即將撞擊地球這一情況，觀察美國社會上上下下各色人的不同反應，對種種荒誕悖謬現象進行揭示和呈現。

《不要抬頭》的諷喻矛頭首先對準了美國政界。密歇根州州立大學的天文學終身教授蘭德爾·明迪及其研究生凱特·迪比亞斯基，觀測到一顆直徑五到十公里的彗星即將在六個月后撞擊地球，如不及時應對，地球上的生命將遭受滅頂之災。然而，當他們與航天局工作人員泰迪一起抵達白宮，準備把這一重要情況報告給總統時，卻不得不長時間等待召見。等待過程中，來自五角大樓的三星中將西姆斯，竟然把白宮中的免費零食和瓶裝水賣給他們充饑，使他們感到深受愚弄。終于見到了女總統珍妮·奧爾林，但是總統只關心即將到來的中期選舉，根本沒把蘭德爾教授和凱特的匯報當回事兒，一句“靜觀其變”就把兩人匆匆打發走了。后來，當總統陷入性丑聞風波，支持率大跌，又派特工把他們“請”到白宮，表示愿意接受建議，向世人公布消息，并采取措施改變彗星運行軌跡。而在用核彈攔截彗星的過程中，總統卻因背后金主彼得·伊舍威爾想開采彗星礦藏，而臨時改變計劃召回核彈，導致地球面臨重大危機。

通過上述情節，影片充分暴露了美國政界高層的腐敗墮落、自私貪婪。他們利欲熏心、玩弄權力、不知廉恥、任人唯親。白宮幕僚長是總統的兒子，最高法院大法官提名人是總統的情人，航天方面的負責人喬斯林以前是麻醉師，也是總統的大額捐助者之一。這些人只關心自己的眼前利益，置人類乃至整個地球的存亡于不顧，對即將到來的全球毀滅性災難熟視無睹、聽之任之。電影不僅犀利地批判了美國政界與商界之間的相互勾結，也毫不留情地嘲諷了他們盲目自大、自欺欺人、鼠目寸光的心態和行為。伊舍威爾開采彗星礦藏的計劃失敗后，一幫權貴登上飛船逃命。該情節不僅使美國權貴們的丑惡嘴臉和利己本性彰顯無疑，而且狠狠地批判了美國社會的嚴重不公。

其次，影片的諷喻矛盾也指向了娛樂媒體。蘭德爾教授和凱特在首次求助總統無果后，試圖通過電視媒體告知世人即將到來的末日災難，以引起人們的重視。但是，電視節目《天天揭底》的主持人杰克和布里把該消息理解成娛樂新聞，不斷插科打諢抖機靈，力求讓其變得“生動有趣”，以達到高收視率的效果。凱特忍無可忍，怒斥主持人，沒想到美國觀眾和網民卻把凱特生氣的面部特寫做成了“表情包”，對她冷嘲熱諷，男友也向她提出分手。而蘭德爾的含蓄、儒雅卻受到贊譽，被稱為“最性感的科學家”。該情節既揭示出媒體的強大力量和偏好，也形象地嘲諷了美國日益盛行的反智主義和“娛樂至死”的傾向。

片中最具荒誕感的，是“抬頭看”和“不要抬頭”兩大組織之間的對抗。為挽救地球，蘭德爾教授和凱特等人發起了“抬頭看”運動，號召人們認清現實，應對危機。而總統和伊舍威爾權貴階層，則利用政治手段愚弄民眾“不要抬頭”。美國民眾由此分化成了“抬頭族”和“拒絕抬頭族”。以科學家為主導的“抬頭族”，為取得良好的宣傳效果，不得不舉辦大型演唱會，借助娛樂明星的影響力獲得民眾的關注和支持。在雙方陣營的角逐中，人們或被娛樂誘導，或被政治利用，成為沒有獨立見解的“烏合之眾”?？此聘阈Φ膶Ρ刃詧鼍埃瑯O大地強化了電影的荒誕感和黑色諷刺色彩。

《不要抬頭》還帶有拷問人性的意味。蘭德爾教授作為影片正面塑造的知識分子形象，身上亦有著某些人性弱點。例如他因電視節目出名后，陶醉于成名的快感，抗拒不了誘惑，與女主持人布里發生婚外戀。伊內茲博士等科學家，被財閥左右，罔顧科學事實，支持伊舍威爾在彗星采礦的荒唐行為。不過，蘭德爾教授到底還保留著一絲道德良知，堅持要求伊舍威爾把采礦計劃置于科學同行評審的透明制度之下，被踢出團隊后，又發起“抬頭看”與其對抗，最終粉碎了伊舍威爾的“算法”預測。在蘭德爾教授身上，既有知識分子堅持真理和道德責任的精神，也有普通人的缺點，充分顯示出人性的復雜性和多元性。

影片的蒙太奇剪輯也值得稱道。通過不露痕跡的巧妙剪輯手法，電影有效壓縮了敘事時間，使內容更加緊湊、豐富。片中還多次出現動植物的影像畫面，提醒觀眾地球上并非只有人類這一種生物，不要陷入人類中心主義的誤區。影片并沒有像大多數災難片那樣，結尾讓人類戰勝災難，或者壞人在災難中死去，好人幸存重建家園。而是反其道而行之，讓保持良知的好人全都喪生，毫無底線的權貴們卻逃出生天。但權貴們在冷凍兩萬多年后蘇醒，又淪為猛獸獵食的對象。電影在憤世嫉俗的嘲諷中，流露出悲觀與虛無的情緒，印證了“喜劇是絕望的表現”的觀點。

電影《不要抬頭》通過重大災難下的極端情境設置，把人們日常生活中習以為常的狀態陌生化，放大其悖謬特征，揭示其荒誕內涵，帶有明顯的諷喻色彩和醒世意味。作為一部黑色幽默風格的災難片，《不要抬頭》對美國社會的全面批判和嘲諷，是頗具價值意義的。影片暴露出美國政商界的黑幕，呼吁美國民眾從娛樂消費、反智主義、政治蒙騙中解脫出來，保持清醒的自我，尋找人生的真諦，更好地解決社會現實問題。（作者：蘭州大學文藝評論中心執行主任、文學院副教授 周仲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