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目中無人”的時代，而《目中無人》正是抓住了這一點，落到了數個人物的命運上。一心崇拜游俠的李白所做《俠客行》，成為影片的一個貫穿題眼。片頭以“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引出俠者拯危濟難的能力，片尾則以“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鏗鏘落地俠者的心性。在這樣的推進中，影片的人文詩意漸至高潮。

作者：藍二

編輯：王子之

版式：王威

《目中無人》，是近期國內電影市場的一個驚喜。短小精悍，寫意簡練。一個典型的犯罪題材，放在了古代俠客的故事中，重視對其中人文意境和視聽意境的塑造，形成了令人印象深刻的不俗質感。既夠“悍”，有著一種利落純粹復仇的好看；又夠“巧”，容納著對電影語言美感的嘗試。整體而言，這樣一部無論片長抑或體量都很“小”的影片，其中透出的創制追求，正如不少豆瓣點評所言，于很多大制作都很打臉。

市井小女子，因黑惡勢力遭受侮辱、家破人亡，她要求公道。而一位受其“一酒之惠”的盲人，決定給她這份公道。一個簡單的劇作結構，一個傳統得“很耳熟”的故事劇情，怎么做出好看和風格來？片中可以說有三條線索，主線盲人“成瞎子”幫助小女子“倪燕”求公道無果進而武力復仇；而在這過程中，另兩條線逐漸顯露，一是倪燕家中到底惹到了什么樣的人、什么樣的禍，二是成瞎子到底是何來歷。影片不抻時長，連片頭片尾總共73分鐘，精煉講故事的用意可見一斑。劇情不寫廢筆，視聽參與講述，動作打斗快準狠，共同形成了影片不拖沓、緊湊抓人的節奏。片方和播出平臺以“爽”來定義之，恰如其分。但在這份刻意追求的簡約明快之中，故事邏輯并不單薄，反而由小而大，延展出了自身的厚度。影片將故事設定在了安史之亂平復后的中晚唐，這一背景的選擇在當下的古裝題材中可算稀少，因此時雖然戰亂平息，但唐朝已經不可逆轉地走向衰敗，秩序漸次崩塌，無豪氣雄壯的盛世想象可書寫，只剩下亂世人的凄慘可悲。這是個“目中無人”的時代，而《目中無人》正是抓住了這一點，落到了數個人物的命運上。影片中有一最高等級的“中性角色”郭將軍——這一姓氏的取用頗有意味——作為頂層集團，郭將軍的女兒一句“要天上的星星”的日常嬌縱，即如咒語般引發了底層的悲劇命運。大反派宇文英為討好她掘墓盜取皇家夜明珠，又為掩蓋真相對參與者滅口，而千里之外的倪燕，正因哥哥的逃亡被卷帶其中。但在成瞎子和倪燕向郭將軍揭發宇文英的惡行之后，郭將軍的處置方式是：與宇文英退婚，以及一巴掌——看似沒有幫腔行惡，但亦沒有行使統治階段的止惡，沒有法治懲惡，羞惱更多似乎是對自己不容褻瀆的威權聲望的維護。

可與之對比的又如一個底層管理機構，倪燕所在縣的緝捕機構。片中有一組很細微的描寫：這群緝捕官兵剛出場時，正在熱心溫和地幫助民眾修補暴雨受損的屋頂；而后當成瞎子將自己作為大理寺“捉刀人”替官府緝拿的犯人送到后，他們雖然有些公事公辦的漠然遲鈍，卻也合規，不會貪墨成瞎子的賞金或者為難他；但當他們發現倪燕家滅門的兇手是洛陽的新興勢力宇文家時，惡出現了，不僅不敢出頭，更甚是想通過污蔑倪燕的方式壓制她。官府機構，可以對民行小善卻不敢行大公理，這是很嚴重的環境問題。這樣的“目中無民”環境，必然引來的亦是來自民的“目中無人”式的反抗；而后者的“目中無人”，是不再理會威權、體系、規則、法條等所有原本應有的規矩，由此一個民間的復仇，與整個故事的歷史觀世界觀，就有了更深度的映射與回響。

在這樣比較扎實的世界觀基礎上，很多維度的內容都會更豐滿，比如影片對于人物的塑造就很有看點。片中大反派宇文英，當他向底層小人物無情施加掌控、輕賤生命時，作為庶子的他也受自己的“統治者”嫡出哥哥的暴力欺凌；而也正因此，造成了他既狠毒卻又懦弱的本性——正如片中描寫對決時，其他人與成瞎子正面對決硬核比拼，而宇文英的招數都是躲在暗處暗箭傷人。片中重要女性角色琴娘的設計，也非常反套路。一反慣常的英雄紅顏知己的形象，她是成瞎子過去的戰友，現在的“業務”智囊和操盤手——這既呈現出了特殊的故事和時代風貌，也使得盲人天南海北捉捕罪犯，有了更現實的存在可能。

值得一提的是，正如前文所提，該片十分精煉，無論相應劇情、臺詞、場景，都是較為短促有力，而這些有厚度的背景或生動的人物，也往往通過寥寥數筆寫出，可以說這部影片的打磨功夫相當到位。

《目中無人》目前最為觀眾稱道的，是它通過多元化的鏡頭語言、視聽巧思，完成的古詩意般的意境打造。整體來說，影片的意境打造可分為兩個層面，人文精神層面，以及視聽敘事美學層面。《目中無人》很有些人文復古的狀態，在其中，先為官兵精英抵抗叛軍，后淪落江湖卻實質一直在行公理之事的成瞎子，“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古義在他身上完整落地；而“匹夫之怒”每每于特殊時候的特殊爆發，也在片中完成得淋漓盡致。又如琴娘，為情義知己，先忠人所托、后慷慨同赴死，同樣演繹出古典俠義信義之風。一心崇拜游俠的李白所做《俠客行》，成為影片的一個貫穿題眼。片頭以“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引出俠者拯危濟難的能力，片尾則以“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鏗鏘落地俠者的心性。在這樣的推進中，影片的人文詩意漸至高潮。

與此同時，即便不深究其意，影片在視聽美感上的塑造也達到近年古裝/武俠片的一個高點。其中如成瞎子倪燕二人遠赴洛陽，途中處處，既有遠行的決然意味，也似乎寫盡“斷腸人在天涯”的孤寂。而最獲好評的結尾高潮戲份，黑與白的對決，直接落為白雪紛飛中的直給視覺，驚艷的“火焰刀”設計在其中打出亮點；最末尾如舞臺劇般的最終處決，虛實夢幻，光影塑造出了最有力的高下對抗和心理場域，堪稱全片最佳。

值得被提及的還有其背后的創作者。制片人魏君子，前一部作品是同樣好評的《龍虎武師》，堅信中國功夫動作片有未來的他，在此前于我們的采訪中，表示會持續努力挖掘內地動作片潛力，用創新將“動作的潮流做回來”——《目中無人》可以說是他最新的一次踐諾之舉。影片的主演謝苗，近年一直在網絡電影動作類型片中堅持“打著”，相比少年成名的起點，他的近年發展或許并不夠起眼也間或收獲嘲笑，但這部影片的出彩，令很多觀眾都對他有了一番新評價。而影片的90后導演兼編劇楊秉佳，此前曾任《奇門遁甲》《血戰虎門》的編劇，可以看到是一直在中國文化方向上堅持嘗試的，此次是第一次做導演，也可見顯著進步。所以也可以看到，作為一部不太典型的網絡電影，《目中無人》這一次的好成績（截至目前豆瓣近1.5萬人評分7.1，不僅是今年網絡電影最佳，也是春節檔之后整個電影領域的最佳），非常重要的也是讓人們看到，背后主創們在自己所專注的類型題材領域堅持的價值，使得哪怕式微的類型作品又能以新意回到大眾視野。

T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