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湘???????????????????????????

編輯：藍二???????????????????????

版式：王威

從某種角度說，《中國乒乓之絕地反擊》（簡稱《中國乒乓》）在戲內戲外達成了互文。

這部經歷了更名、重新配音、不斷調檔的影片，講述著上世紀90年代初中國男乒被“歐洲列強”碾壓的至暗時刻。劇情中，有成績明明全國第二，卻只能做“墊腳石”的陪練；有苦練多年卻因被對手針對研究而遭到雪藏的“秘密武器”隊員；甚至全隊辛苦訓練后在哥德堡世乒賽奪得了亞軍，仍然被視為打了敗仗……一種不被看好的氣氛，裹挾著劇中人物乃至劇外影片的命運，希望進行一場絕地反擊。

運動題材，一直是國產電影相對貧瘠的領域，有網友評論說，癥結在于“體育人不懂電影，電影人不懂體育”，過度煽情的雞湯式敘事泛濫，沉溺于自我感動，從而阻斷了與大眾的共情。鄧超與俞白眉的雙導演組合頂住了不被看好的壓力，從宏大敘事中聚焦到了每一個渺小的人物，在群像中表達出乒乓精神，完成了一部很颯的電影。

導演俞白眉面對黑白文娛的專訪時說：“運動本身是激動人心的，但在戲劇中呈現，關鍵是如何實現對更多普通人的共鳴？今天我們都能看到國乒的強大，這個強大是怎么得來的，對我來說才是更有價值的。沒有人天生強大，如何在不被看好的時候變得強大，才是對我們所有人最重要的意義。”

運動片具有一定的專業門檻，不同類型的運動擁有不同的術語，如果主創不具備其中的專業知識，自然會消耗更多的精力與時間，而這也成為了體育電影的創作難點。

俞白眉在采訪中數次提到了印度電影《摔跤吧！爸爸》，“我非常喜歡這部電影，我常常想為什么別人可以把體育電影拍得那么動人。遲早，我也想拍一部這樣的電影”。

于是面對《中國乒乓》這個項目，俞白眉歡欣接手，但同時他也清醒地認知到，自己即將走上一段相對艱辛的創作路途。

在俞白眉看來，電影的娛樂性非常重要。國外的《絕殺慕尼黑》《摔跤吧！爸爸》《哭泣的拳頭》等等體育電影，元素頗多：有喜劇、有情感，甚至有懸疑，但關鍵時刻體育競技特有的緊張刺激，讓人血脈僨張。

更類型化、更有娛樂感是俞白眉創作的底層準則，畢竟“好看”才是一部電影最直給卻也最核心的評價，“我們希望這個電影沒有門檻，讓不喜歡體育的人看這個電影時也覺得有趣味”。

團隊、信任、友情、理想、勇氣……這些關鍵詞從來都是體育題材的本體特征。縱觀其他體育片，在“比賽不到最后一秒勝負未定”“一群人在比賽中找回自我”等基礎設定中，往往還會附著一個更深度的東西：《摔跤吧！爸爸》旨在性別平等，《馬拉松》致力走出自閉癥，《鐵拳男人》講述生活與責任……回歸最具有現實土壤、最具有社會認知度的、打動過最多人的經典體育，挖掘出其中超越競技本身的生活的本質、人性的本源，才是創作內核的最大難題。

“相信的力量”，是俞白眉創作劇本時的深度落點。他將劇本情節的取材，落在了90年代初留洋教練蔡振華請纓回國，帶領新兵老將發起反擊的故事上。“一個不被看好的教練，需要帶著五個其實是各有麻煩的殘兵敗將——老的老，小的小，傷的傷——帶著他們走向成長，這就是我們確定的一個比較簡練的故事線。所有的故事都圍著這個故事線展開，需要給每一個人物找到屬于他自己的困境，最終可以戰勝困境。”

在具有原型的“五虎”之外，俞白眉特地虛構了第六只虎，陳文。在劇情中，陳文作為陪練，是其他五虎的墊腳石，一枚具有悲情色彩的棄子。在一場沖突之后，陳文離開了國家隊，回到家鄉開了一家飯館。

“他是代表所有那些，我們所知道的名人之外的，同樣為中國乒乓做過貢獻的不知名的幾十萬人。”

這樣一處影視層面的虛構，恰恰完成了對電影主旨的呼應。當國家隊最終戰勝強敵時，陳文在家鄉對著電視屏幕淚流滿面，不斷呢喃著“我也贏了”。那一刻，榮譽屬于所有熱愛乒乓的人，也屬于每一個不被看好的普通人。

拍攝體育片的第二個難度在于，如果要盡可能地還原歷史，就得找到神似當年原型的演員，同時，這個演員還得具備專業演技與體育技術，三者缺一不可。

比如，光是定下虛構角色陳文的演員阿如那，主創就費了不少時間——俞白眉回憶說，這個角色可能試了有二三十個人。

“我們想讓這個戲留在時間里。因為‘五虎’原型非常有名，我們希望每個演員都得讓觀眾不出戲。盡管角色最終都經歷了改名，但是得讓知情的觀眾感覺到，他們演出來就是原型本人。”

從外形上來看，許魏洲飾演的白民和或許與原型馬文革有些差距，但拍攝過《榮耀乒乓》的他有一定的乒乓基礎；不過俞白眉更看重的是許魏洲對拍戲極其強烈的意愿，在成片中，皮膚泛黑的白民和登場時，幾乎沒人能認出表演者竟是許魏洲，而這正是演員的意義所在。

飾演黃昭的段博文，最早是來爭取陳文這個角色的。當他在俞白眉對面坐下時，雖然人很瘦，但那雙很大很亮的眼睛一下子讓俞白眉摸到了原型王濤的影子，“我想象他如果胖了，就是所有人中最適合演王濤的人”。

現實中，教練蔡振華帶領的馬文革、王濤、丁松、劉國梁、孔令輝五虎，在《中國乒乓》成為了教練戴敏佳（鄧超 飾演）帶領的白民和（許魏洲 飾）、黃昭（段博文 飾）、龔楓（蔡宜達 飾）、侯卓翔（丁冠森 飾）、董帥（孫浠倫 飾）“新”五虎。甚至包括國外的乒乓對手，主創團隊都在全世界范圍內做層層篩選，力求與原型更貼近。雖然這種做法對普通觀眾來說影響不大，“但能讓乒乓球迷們在銀幕前有‘爺青回’的觸動，也就值了”。

演員的成功塑造，大大提高了電影的真實還原度，比如歷史中95年世乒賽王濤最后扔拍倒地那一下，是中國體育史上的名場面，當這一幕重現在銀幕上時，大有榮耀復刻的振奮感。

當然，“電影角色不可能等同于對這個真實人物的真正評價”，在俞白眉的理念里，《中國乒乓》不是一部紀實片，而是一部具有娛樂屬性的大眾電影。這就意味著，虛構是必要的，同時也是慎重的。俞白眉在處理劇本時，即便面對最小量的虛構，都力圖找到現實依據，每個角色都會與原型進行溝通。在他看來，歷史資料只是這部電影很小的一部分，挖掘他們內心世界是更難的。

“我確定這個電影的主題是講相信的故事，到底人能不能相信自己戰勝面前的困境。我最好奇的是，當年他們怎樣相信的。”

當俞白眉向蔡振華溝通了解，在當年的至暗時刻是否迷茫過時，無論多少次，蔡振華的回答都是自己從未動搖過。雖然蔡振華的態度如此堅定，但俞白眉對這個答案有自己的理解——“我不相信世界上有任何運動員從不懷疑自己，即便是喬丹、梅西，一定也有害怕恐慌的時刻。但是蔡指導的回答我又覺得很重要，正是他的回答構成了我對他這個人物的認知——他就是這么一個絕對不會承認自己猶豫動搖的人，即便時隔多年之后，在很松馳的場合，他仍然堅持從不懷疑”。

俞白眉拜訪過蔡振華的太太，詢問其是否見過他的崩潰。太太回答說，蔡振華崩潰時會躲開太太，但是他的朋友們都見過。這個情景印證了俞白眉的觀點，成為他虛構情節時的支撐點。電影中，哥德堡世乒賽奪冠失敗后，五虎隊員在回國的機場詢問“教練你是真的相信我們嗎”，教練沒有給出任何答案，那一刻的平靜、克制，凸顯出了極強的戲劇張力。

創作過程中，創作者與原型人物們也有著更深度的碰撞。乒乓史上，蔡振華有過一場著名的演講，“中國乒乓雖然處于泥濘，我始終相信中國乒乓會走向光明”。劇作處理時，俞白眉將這句話進行了場景轉移，卻遭到了蔡振華的反對。

“我認為從編劇的角度來說，只有一場戲你可以闡述自己的世界觀，就是比賽結束之后，我給你一個機會闡述演講時，大家都認為他應該來一個激動人心的演講，我反而選擇讓他真正做一個行動派，讓他變得更自信，讓這個人的性格也更加明顯。”

盡管有這樣的理念沖突，但看完粗剪之后，蔡振華非常激動，當他聽到“我們都會死的，但你們干的事會影響越來越多的人”這句臺詞時，盡管這并不是蔡振華真實說過的話，他還是一下子流淚了，“他說我要給你敬一杯酒，專門跟我說聲道歉，說他最開始的那個觀點是錯的，現在這樣的選擇是更合理的，他現在理解為什么我們要虛構，而不是一板一眼地按照歷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