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孤注一擲》的縫合敘事與情感轉喻

近日，由寧浩監制、申奧執導的電影《孤注一擲》甫一上映，就引起廣泛關注，成為今年暑期檔電影的熱門話題。影片以強烈的現實主義精神和社會責任感，聚焦網絡詐騙題材，采取縫合敘事策略，深入揭示網絡賭博的欺詐本質和嚴重危害，進行多層次的情感轉喻，達到了較好的反詐宣傳效果。

與《我不是藥神》《八角籠中》等現實題材影片相比，《孤注一擲》涉及較多的人物、事件，題材更加復雜，敘事難度較大。為還原網絡賭博詐騙的內幕真相，影片采取縫合敘事策略，把形形色色的人物，不同的場景、情節等整合在一起，構成一個具有典型性的完整故事。片中的網絡詐騙團伙，并非小打小鬧，而是有明確分工，擁有現代企業般的規模化、流水線運作方式。影片通過“碼農”潘生、模特梁安娜、團伙管理人陸秉坤、打手阿才等人物，真實展現了詐騙團伙的內部組織、成員構成、操作模式、行話術語，揭露了詐騙團伙頭子對其成員進行肉體摧殘、精神控制、威逼利誘的惡行，以及當地警匪勾結、沆瀣一氣的黑暗局面。與陸秉坤、阿才脅迫眾人騙錢不同，潘生和梁安娜兼具騙人者與受害者的雙重身份。影片特意交代了他們或被迫或被騙從事詐騙活動的前史，兩人的情形在詐騙團伙成員中頗有代表性。

《孤注一擲》還把詐騙團伙和受騙者進行對接與縫合，以“大貨”顧天之的受騙經歷，支撐起中間部分的情節。即將碩士畢業的顧天之原本擁有幸福美好的生活，前途一片光明，卻因好奇和貪心，一步步掉進詐騙團伙編織的陷阱，越陷越深，欲罷不能，直到被騙光一切，跳樓輕生。《孤注一擲》對顧天之的網絡賭博加以實景化處理，增強身臨其境般的視覺效果，并通過一些剪輯畫面，暗示玩網絡博彩的還有不少中老年市民、進城務工人員、保安等。顧天之跳樓后滿臉鮮血的場景，與詐騙團伙放鞭炮慶祝、開慶功宴狂歡的場景縫合并置，形成鮮明對比，觸目驚心。

影片的結尾部分則把重心放在趙東冉等反詐警察身上，著重講述如何偵破案件、解救受害者和抓捕犯罪分子。與《戰狼2》《湄公河行動》《紅海行動》等講述打擊跨國犯罪、塑造英雄人物的影片不同，《孤注一擲》中的中國警察顯得更為質樸、接地氣。經過一番波折之后，警察們克服困難完成任務，犯罪分子伏法，潘生等人被救了出來，善惡有報的完美結局大快人心，也使影片與《偷自行車的人》這類完全按照寫實主義講述故事的作品區分開來。

《孤注一擲》圍繞一個中心事件，把諸多人物、情節、場景縫合在一起，較好地解決了故事的生動性、敘述的完整性問題，甚至塑造出了性格各異、讓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形象，如兇狠、狡詐、虛偽的陸秉坤，深陷套路、欲罷不能的受騙者顧天之等。然而，影片的縫合敘事策略卻沒能很好地解決敘述嚴密性、邏輯合理性問題，劇情上留下了不少破綻。如阿才放走安娜的情節，雖然前面劇情中有一些對白、眼神等細節鋪墊，但由于阿才的人物弧光沒能呈現出來，人物情感的發展轉變軌跡不夠清晰，使得情節顯得牽強、突兀。又如在準備對犯罪團伙進行抓捕時，藏有火柴和紙條的外賣是如何精準送達潘生手中，也沒有交代清楚。再如潘生引發火警后，警方已有破門而入的充分理由，為何還一定讓梁安娜用指紋打開大門？這些不夠精細的情節設計和邏輯缺陷，一方面是題材復雜、編劇水平有限所致，另一方面也說明了現實生活中跨國抓捕詐騙團伙的艱難程度。

《孤注一擲》的縫合敘事策略，既是為了講述完整、生動的故事，同時也是為情感轉喻服務。轉喻作為修辭學中的一種修辭格，是指借助事物間的聯系，以此事物代替彼事物。電影轉喻與語言轉喻的相似之處在于，都具有本體、喻體和喻底三要素。不過，電影比語言文學擁有更為豐富的模態資源，可以運用影像、口語對白、音樂、動作等多種符號資源進行修辭表達，從而使電影轉喻具備多模態特征和多層次性。電影中的情感轉喻是引發情感認同的重要方式，《孤注一擲》通過以部分代表整體的情感轉喻，在多個層面激發觀眾的情感共鳴。

首先，建構黨和國家打擊網絡詐騙、保護人民生命財產安全的良好形象。影片中的趙東冉警官及其同事，在異國他鄉臨危不懼，直面生死考驗，端掉詐騙團伙，他們勇于擔當、不怕犧牲的精神，讓人聯想到整個公安系統廣大干警共同的奉獻品質。而打擊網絡詐騙的行動，正是在黨和政府堅強領導下進行的，影片由此在觀眾心理上建立起人民警察與國家政府之間的聯系，樹立黨和國家關愛人民群眾的良好形象，強化愛黨愛國的情感。

其次，激起觀眾對網絡詐騙的憎惡、恐懼之情，提高警惕性。影片突出了詐騙團伙頭目路秉坤的狡詐和兇狠，通過人物語言、動作、表情等影像符號，將其成員所遭受的非人待遇淋漓盡致地呈現出來，并細膩地表現了顧天之受騙后沉溺網絡賭博走上絕境的慘烈狀態。顧天之所代表的，是網絡詐騙造成的一幕幕人間悲劇。這樣的人物、情節，會讓觀眾充分認識到網絡詐騙的危害，對其產生憎惡、恐懼之情，從而提高警惕。影片結尾定格在壞人手拿籌碼的特寫鏡頭上，暗示打擊網絡詐騙任重道遠，進一步敲響警鐘，提醒人們時刻保持警覺，遠離網絡詐騙。

再次，對誤入詐騙團伙的網詐從業者的情感召喚。影片通過設置梁安娜、潘生等人協助警方端掉犯罪窩點的情節，傳遞出一種態度和立場，對被迫行騙者進行情感召喚。大多數網詐從業者都存在受騙后被脅迫的情況，有的在被洗腦后陷入“掙業績拿獎金”的認知誤區，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就是在犯罪。影片以潘、梁二人的故事，向誤入歧途者表明，唯有迷途知返，戴罪立功，才能減輕或免于處罰。上述類似于阿爾都賽“詢喚”機制的故事情節，頗能以情動人，起到喚醒網詐從業者良知的作用。

總而言之，《孤注一擲》以視覺影像的巨大傳播力量進行反詐宣傳，警示教育功能不言而喻。鮮明的人物、生動的劇情，也使影片具備較強的觀賞性。若能因這部影片，讓一些人免于被騙，一些家庭免于破碎，可謂功德無量。（作者：蘭州大學文學院副教授周仲謀）